叶倾城

他们是大学同学，每天朝夕相处，他暗暗喜欢上她的明快开朗，却也不能不留意她圆圆的红扑扑的双颊，简单得没有牌子的衣饰，说起话来，一旦忘情，声音便越来越大。

依稀猜得出她农家子弟的身世，班上女生背地里嘲笑她的土气，他听了一方面替她不平，另一方面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。

心里小小的隔膜，仿佛饭里的砂，虽只一粒两粒，却破坏了整顿饭的感觉，她约略也知道了些。两人之间，便始终如雨后荷塘，满池芳香，却少有鱼儿穿行其间。
可是有一天，他忽然发现，他在爱了。

那是“五·一”节后的一个下午，同学们都聚在教室里聊天，班上有个大款儿子，正洋洋得意地讲述自己去乡下钓鱼的情景。

是村里的头面人物前呼后拥着，是进口的渔具鱼饵，是春风得意的少年时，他随手选定路边的一个鱼塘。

主人慌忙奔出来阻止，说是才下了鱼苗，不能钓。大款儿子冷笑一声，看一眼村长：“哦，不能钓户村长脸一沉，不耐烦地推开主人，“又不是不给你钱，呷噱什么？”

主人的寒酸、小气和对村长的低声下气，还有那上得掉渣的方言，被大款儿子学得惟妙惟肖，像表演小品一般。同学们一阵阵哄笑，他也忍不住凳尔，却忽然觉得掌心一紧，原来是她用力握住他的手，脸色泛白，掉过头去。

大款之子更是来了兴致，嗓门益发大：他们热热闹闹钓将起来，鱼塘主人就愁眉苦脸守在一旁。不过寸余长的细小鱼秧，分把钟便是一条，每钓一条，鱼塘主人便条件反射似的说一声：“差不多了，可以了。”

大款之子手一摊：“你看这小气劲。”
她手掌越来越原，嘴唇微微抖颤，如坐针毡。他想可能大款儿子的话刺痛了她的自卑，低声问她：“我们出去吧？”
她只摇头。

小鱼实在太小，连篓底也遮不住，很是不过隐。他们甩出几张大钞，对主人说：“拿鱼网来，下一网得了。”那人一听，大惊失色，“使不得使不得，我们全家指着这个鱼塘吃饭哪，你们行行好，行行好……”

他们不耐烦了，彼此眼色一对，掏出自制的土炸弹来，往塘中一抛。“轰”一声巨响，掀起丈许水花，余波渐渐平息后，塘面上浮起无数条肚皮朝上的小鱼……主人双膝一软，跪倒在地，嚎陶大哭……

大款儿子哈哈大笑，忽然“啪”地一声，他脸上早挨了清脆的一耳光。是她霍然而起，指着他鼻子痛骂：“你TMD王八蛋。”

从没听她骂出这等粗话来，大款儿子抚着脸目瞪口呆。整个教室鸦雀无声，只听见她的怒斥，“你也是吃米长大的，不是吃屎，你吃的粮食也是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。狗也知道不咬主人的手，你连狗都不如。”

她转身奔出了教室。
在长廊的尽头，他看见她小小的背影，转过来是一脸的泪，一字一句地说：‘戏是农民的女儿，是土地把我养大，我不以之为耻。我也不容许任何人欺负农民。”
她紧紧抓着栏杆，仿佛膝的柔弱，而他深深震动的，却是她脸上的坚毅与壮烈，仿佛我们生于斯长于斯的美丽大地。

他轻轻技她至阳光下，以手背为她拭泪。那泪，一滴滴都是温暖的，他忽然，一把将她揽人怀中。

原来，爱就是这样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