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倾城所有的行李都已经上车,我最后一次在门口向室内回顾。 那一年——我要借助其他的一些事才能回忆那是哪一年了——暑假,他去了西安。 开学后的一个晚自习,他到我桌前,轻声说:“出来一下好吗?” 那晚,月色极清极明,我们走在小径上,一前一后的。一阵阵风来风去,路旁的树丛时摇时定,仿佛波光水声。我的脚步声,和他的脚步声,合撤押韵。隔好久,他说:“给你。” 一匹小陶马,安静地卧在他掌心,我慎重地抚过它古铜色的皮肤,一寸寸都是温柔与无邪。 我问:“给我的?” 他说:“你不要?” 年轻时,“爱你”总是难以出口,这一刹那,我明白这就是爱了,月光下美丽的小陶马。 以后的日子,每夜临睡的时候,我都会把小陶马紧紧地贴着心口的位置上,良久,它在我怀里渐渐温热,像一颗鸡雏待出时分的蛋,藏着最温暖的小秘密。 那一天,——那是必然会有的一天,他艰难地想要说什么,其实不必出口,我已知道。他沉默半晌,躲我的眼光。我只在心里说,不哭不哭。最后是我先说:“没事我走了。” 初恋来的时候,亦曾如火,但到底要把感情付之一炬。火焰中,他的信和照片成烟成灰。然后我看见了小陶马,浑不知发生了什么,竟是美丽如昔,却又冷得像一块冰。我忽地怒从心头起,用力地把它摔向地面。 并没有我预想中那般惊心动魄的巨响,它只发出不大的声音,倒在地上,乍一看去,仍然完好无缺。直到我抬起它,碎块才开始“啪啪”地掉下来。它依然有着驯良低垂的眼光和光洁的肌肤,却永远只有三条腿了。 我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。 哭完了,还是只有找来扫帚和拖把,清理残局;还是只有在日后的时光里,一点点修补我受伤的心。而那匹三条腿的小陶马,我叹口气,把它搁在抽屉里。 再后来,就毕业了。我请了几个男生来帮我运送行李,杂物乱七八糟散了一地,一个男生弯腰捡起一件物事,“咦”一声,“这是什么?” 我愣一下,又愣一下。第一个愣是记不起我为什么会收藏一只三脚马,第二个愣是惊奇我竟然会记不起。 我还来不及感慨什么,那个男孩已经说:“坏了,不要算了。” 我说:“好。” 所有的行李都已经上了车,我最后一次在门口向室内回顾。夕阳从窗口直射进来,照在小陶马身上。它躺在大堆旧报纸上面,一身的灰尘,偶有光亮的地方,那是方才男孩的手印。而它仍然是美丽的,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。其实,是真的,什么,也没有发生过。 我与小陶马,从此缘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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