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倾城

　　她年轻的时候，很喜欢吃冰淇淋。

　　深冬时节，看完夜场电影出来，风极凛冽，她裹在他的大外套里，瑟瑟发抖，忽然想吃冰激凌。

　　他叫她在原地等，然后自己跑出去，在静寂的街上，一家家拍小店的门，良久，才终于找到一支，气喘吁吁地回来。

　　那冰激凌都不知冻了多久，里面沙沙的全是冰渣，她却一直甜到心底，不由得对他说起自己半生的梦想：要一栋建在山坡上的大房子，户外青草如茵，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下，她穿着拖地的碎花长裙，坐在长廊上的摇椅里，矮茶几上摆满她最心爱的冰激凌：一球球的浅绿香草、灰紫如梦的香芋……

　　他问：“那我在哪里呢？”

　　她嗔他一眼：“傻瓜，你是买冰激凌给我的人啊。”

　　他没有大房子，她也嫁了他。结婚好像开闸放水，数不尽的杂事一拥而入，将所有时间的空隙填满。工作、家务、孩子，纷纷乱乱的生活，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冰激凌了。

　　女儿两岁生日是在麦当劳过的。巧克力圣代放射着琥珀色的光泽，见女儿吃得津津有味，她禁不住食指大动，推他：“给我也买一个吧。”

　　他不动：“好贵的。女儿吃吃就算了。”她却不甘心：“记不记得，你以前跑三条街给我买冰激凌，从来也没说过贵。”

　　他笑了：“那是什么时候呀。”她当下气得怔住。不过几年时间，他冬夜里疼爱的眼神还在她心头柔软地甜，可如今竟……难道他对的爱已如烈日下的冰激凌，融化无痕？

　　她的沉默维持到第四天，他终于投降，带她直奔一家冰激凌专卖店，顺手选了一种。售货员笑容可掬：“先生，这种要50元。”

　　两人都大吃一惊。他不知所措地看看她，犹豫地伸手摸钱包，她赶紧抢下来，连声说：“不买了，我们不买了。”售货员善解人意地笑了：“这是男孩子讨女朋友欢心时才会买的，居家过日子的人不必吃它的。”

　　两人落荒而逃，走出好远，彼此看看，都是一脸一身的尴尬，她“噗哧”一声笑出来。

　　是笑他刚刚的狼狈，还是笑自己的无稽？

　　年少时的爱，不过是一支冰激凌吧？七彩缤纷，千姿百态，入口时一刹那的冷香与惊艳，却有谁能靠它居家过日子？

　　曾经捧来冰激凌的手，此刻是每天下班买菜的手；曾经憧憬过童话的心，此刻是等候女儿成长的心；梦中的缤纷家园，抵不过凡俗日子的一饮一啄，柴米油盐。

　　成熟的爱，该是一棵茁壮的椰子树吧？果实累累，枝叶繁茂，温暖地笼罩他们共有的家。

　　她情不自禁地将手插入他的臂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