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倾城

　　他与她相遇，在茶访金橙阳光的午后，长窗前她单薄的侧影，仿佛一朵将谢的瓶花。

　　他不自觉走过去，在她对面坐下。良久，她一无知觉，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，惊起她儿童般纯稚的眼光。他对她笑一笑，她好像抱歉似的，也轻轻笑了起来。

　　茶坊里音乐细细，隔窗是城市匆促流动的脚步，她低下头，搅动着杯中的冰块，纤长睫毛密密覆下，是一支睡去的蝶，她突然说：“我就是在这里与男友分手的。”

　　他“啊”一声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　　她却忽然仰起脸来，笑容如斯透明：“相识也是这里。那时我就在附近读书，喜欢下午过来喝一杯加冰的柠檬茶。有一天，一个坐对桌的男人忽然走过来，递给我一幅画像。”

　　他问：“你的肖像？”
　　她微笑，泪水却渐渐攀上她的睫：“他是成名画家，有妻有子，这样的爱是否就是错误？”泪水无声跌入柠檬茶里，让那苦里酸里又多了一滴咸，良久，终是无痕。

　　他却记起许多年前，那女孩苍白的脸，眼中一颗清亮的泪，映着天上圆月，让他在每个满月之夜，都想起她。

　　他说：“爱哪有对错之分？我也曾有过一段越轨的恋情，从相遇之初，便知道没有未来，可是………我想我不后悔。”

　　他说得那样平静，却看见她眉间熊熊的燃烧：“我也是。”

　　两人对视良久，他微笑举杯，她也笑着回敬，深深吸饮。

　　感觉上像是老友重逢，他的问题便问得随便了：“你还想念他吗？”

　　她静静地说：“分手后半年，一晚，电话忽然响起，他在那一端轻轻唤我的名字，只一声，电话便断了。我握着话筒，赤脚在冰凉的地上站了一晚，我想，我还是想念他的。”

　　他整个人震动了一下，良久，叹一口气：“他也是，要无数次的挣扎追悔，才能将号码盘上的八个数字拨完；千百次的说服自己，才能等到你接起电话；却没有勇气和你哪怕说一句心事。然后一整晚，站在天台上数星星，每一遍的数目都不一样。”

　　她抬头看他，眼里藏了一个问号：“你说的是你自己？”他只浅浅一笑，一低头间，回答了她的问题。

　　他又问：“如果有重逢的机会，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吗？”

　　她想了很久很久，缓缓摇头：“不会吧。也许，这段爱情之所以如此温暖，就是因为那些青青如叶的记忆都已沉在时间的底层，转化成了煤。谁能将煤重新化为树呢？”她饮尽杯中残茶，向他颔首致意，接着起身而去。

　　是如此阳光午后，隔窗她翩然的背影如鸟儿拍翼。他一口口喝着柠檬茶，却忽然觉得满腔满喉都是苦。有件事，她不可能知道。

　　他是这十余家连锁茶坊的老板。在推出新款柠檬茶的同时也推出美丽邂逅，让每一位客人都留下一杯柠檬茶的记忆，然后怀着重温的渴望，一次次推开茶坊的大门，仿佛走进魔幻的剧场。

　　这根本就是一场单人的演出，却为什么，虚构与真实如此完美契合，让他终于得到他最不想探知的答案？

　　而他多么希望，刚才他们二人的配合中，他是那个不知道真相的人。